大家都在關心大氣污染問題和能源發展路線問題。這兩個問題放在一塊是很有意思的,我們大氣污染問題,80%以上是直接和間接地由化石能源燃燒排放造成的。這些污染物主要是粉塵、硫氧化物、氮氧化物,以及有他們形成的2次和3次污染物,比如硫酸鹽顆粒和硝酸鹽顆粒。當然媒體也關注另外一些問題,比如做飯、農村燒秸稈、放鞭炮等,但這些都是以前的習慣,而且過去我們并沒有遇到霧霾問題。而現在陰霾為什么多了起來,主要化石能源消費暴增。換言之,我國大氣污染的罪魁是化石能源的過度消費,這個問題不能回避。
我今天想講的內容有三個方面。一是怎么看待大氣污染問題。二是能源政策,我們能夠做什么改變,體制機制上能做些什么。三是媒體、NGO應該做些什么。
一是怎么看待大氣污染問題。首先我們在污染物控制上有失誤,沒有及時安排,造成了積重難返。其實我國在PM2.5問題也研究了好多年,發達國家PM2.5的問題一出來,國家環保部門就開始研究了,只是當時我國的大氣污染控制的精力主要放在PM10及其以上的顆粒污染物問題,當時我親身參加了清華大學組織的大氣污染控制戰略研究,這個研究早在2007年就提出了控制PM2.5的問題和控制煤炭過快增長的問題,那個時候就提出了在京津冀、長三角和珠三角地區控制煤炭消費。只有廣東聽進去了,所以廣東的煤炭消費比例不到50%,他們的大氣質量比京津冀和長三角好的多。
過去我們集中精力控制PM10及其以上的大顆粒物,忽視了PM2.5以及其它更細小的顆粒物,我們對污染物的排放,尤其是化石能源排放的污染物認識不足。2000年我國只有2億千瓦的發電裝機,發電量是美國的1/5。其實到了2008年我們的發電裝機也只有6億千瓦,發電量也只有美國的70%左右。當時我們僅關注了二氧化硫排放的控制,從2000年開始要求所有的燃煤電廠必須安裝脫硫裝置。因此現在我們的燃煤電廠脫硫做得比較好。但是我們沒有要求脫硝,也就是沒有控制氮氧化物。正如北京大學唐孝炎教授所指出的氮氧化物也是PM2.5 形成的元兇之一。所以我國從去年才開始控制氮氧化物。另外我們只在大型裝置,比如電廠控制了煙塵和二氧化硫的排放,但是沒有在燒散煤方面把好污染物排放關。這就導致了氮氧化物排放的失控、小型用戶的二氧化硫和粉塵排放的失控。另外,化石能源總量大、增長快、環境標準要求不嚴。比如2002年我國只有14億噸煤,現在消費40億噸煤,2002年我國僅消費3億噸石油還不到,現在消費超過5億噸。同時我們的排放控制標準低。比如除了電廠、鋼鐵廠等大型用戶外,大多數用煤的小用戶的排放標準低、管理不嚴。又比如美國的柴油硫含量是10PPM,我們的國家標準時2000PPM,是美國的200倍。其實大氣污染防治的國十條也僅僅是要求到2017年達到137PPM,仍然是美國的10倍多。還有我們在污染問題照顧大多數,比如我國好的燃煤電廠煙塵的排放可達到每立方米30微克,二氧化硫排放可以控制到30PPM或者以下,但是國家控制標準是國際先進水平的3-4倍。
忽略這問題不是環保部門一家的責任,經濟發展和能源規劃、生產組織部門都有責任,我們誰也沒有想到我國化石能源增長這么快。2004年公布的國家能源中長期規劃,2020年能源消費24億噸,發電裝機9.6億千瓦。其實我們在2010年就超過了30億噸和10億千瓦。2004年我國新增裝機突破了5500萬千瓦,全國上下歡欣鼓舞,但是以后的情況讓大家高興不起來,從2005年到2013年,加上淘汰掉的近上億千瓦的小火電,我國每年相當于新建電廠上億千瓦,外國朋友問我們,說中國每周建設一座煤電廠是真的嗎,我調侃說“不對,我們每周建設兩座才能滿足需要”。其中75%裝機和80%的發電量是燃煤電廠。現在我國電廠裝機容量超過美國,發電量是美國的1.4倍,且以燃煤發電為主,約占發電量的80%,美國不到30%,即使我們的燃煤電廠排放標準達到美國的標準,其排放也是美國的好多倍。此外,2002年的時候,我國每年新增車輛只有200萬輛,現在每年增加2000多萬輛,但是我們在采用汽車排放標準方面落后歐洲許多年,直到現在陰霾壓城,大家在采用歐五標準問題上還是不積極。在實現年份上斤斤計較。
還有就是我們的化石能源消費比較集中。我國的經濟中心是可以劃線的,即從漠河到騰沖劃一條線,我國主要的人口、城市和經濟部署都集中在這條線的東面,大約300萬平方公里,這300萬平方公里,人口和經濟最集中的是京津冀魯豫、長三角和珠三角加起來150多萬平方公里的小小空間里,這小小的地方消費了我國70%多的能源。大家想一想,150萬平方公里土地上有10億人口,消費了30多億噸煤炭,平均每平方公里每年消費2000噸煤炭,同時這里有上百個百萬人口的城市,上億輛汽車,即使我國的各項標準都與美國一樣,環境質量也會比美國糟糕,何況我們的環境標準比歐美、日本低得多。
我們對大氣污染的原因爭論很多,但是只要把美國和中國一比較就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。中美都是900多萬平方公里,都是消耗30多億噸標準煤的能源,但是美國只消耗6-7億噸煤,我們消費40億噸,人家的油品質量比我們高200倍,再加上我們人口密集、工業負荷重、排放標準低,污染比美國重是理所當然的。出現京津冀、長三角高污染地區更是自然的。
此外,我們不能認為發達國家大氣污染控制花了70-80年,現在還沒有解決。我們必須認識到,發達國家大面積的大氣污染問題在70年代就解決了,現在是好中變優,達到世界衛生組織提出的高要求,PM2.5實現10PPM。我們是解決超過75PPM的問題,100PPM和更嚴重的污染問題。這個問題很緊迫,是人民的“心肺之病”,不能視而不見。
第二是能源戰略問題。既然我們知道陰霾問題主要是化石能源、特別是煤炭消費過高造成的,那么就要看看怎么改?我們有時候真的很著急。其實,10年前做大氣污染研究的時候,應該已經找出了找出解決辦法,就是減少煤炭消費,增加可再生能源和天然氣,所以2005年出臺了可再生能源法,發展可再生能源就是為了減少化石能源的消費,廣東一度也提出不在新建燃煤電廠。但是做的不夠,風電、太陽能發電不夠重視,天然氣也增加了,但是也不夠,煤炭增長向脫韁的野馬飛奔,從一開始的每40年增長10億噸,到14年增加10億噸,再現在是3-5年增加10億噸,不控制怎么辦?全球煤炭消費比例超過50%的國家屈指可數,超過70%更是鳳毛麟角,去煤化是國際能源的大趨勢,現在如果不看中國,全球其它國家的煤炭占比不到20%,大約是17-19%。我們能不能每年降低煤炭占比2個百分點,這樣的話,到2030年,就可以從現在的70%左右降低到40%,再到2050年降低到20-30%。這是長期戰略問題,不能一蹴而就。我們能不能盡可能的僅用煤去發電,進行集中治理,盡可能的減少的煤炭的終端消費?還有終端消費的煤炭能不能洗的干凈一點?還有,現在減少煤炭增加天然氣,大家都在搶天然氣,但是天然氣怎么用?哪些地方優先用?等問題更重要,或者弄清楚了會更有效果。我們慣性的思維是從中央各個部門到地方,再到央企,大家的思維就是這樣,好東西優先供應大城市,像上海、北京,天津優先供應。其實天然氣優先供應給河北,比優先供應北京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。
還有就是,接近一半的煤是散燒的怎么辦?特別是看著京津冀魯豫地區,尤其是河北、山東、河南的這一批小工業。沒有有力的控制措施,所以現在限制煤炭消費很困難的情況下,能不能把散煤弄干凈?再就是普通的鍋爐是不是也要裝除塵、脫硫、脫硝的裝置,這個必須去做,不去做,電廠實現零排放也解決不了燃煤的污染問題。20億噸煤,初步算了一下,硫化物和氮氧化物可能超過3000萬噸,至少也要2500萬噸,是電廠排放的4-5倍,再加上千萬噸的粉塵,所以小的污染源也要管住。
再一個是把油品質量提上去,所有的油品質量,包括拖拉機、大卡車,什么壓路機、打樁機,內河和遠洋的運輸的船只的用油,一些小企業的燃料油,含硫量是沒有控制的,可能比汽車擁有量的污染排放還糟糕。這些看起來比較小的污染源也要管控好。
所以從技術來講,我們必須考慮,就是千方百計的增加可再生能源和天然氣,發展和他們相關的核心技術。還有一個問題是從長遠來看,體制機制和能源政策必須改變。我最近寫了一篇文章,引起很大爭議,從霧霾治理也好,還是能源治理也好,我們必須重新審視我們能源政策。不再是一般性的保障能源供應安全了,能源清潔化也是作為重要的指標,環境安全也是安全。我們在能源問題上國際化還不夠,片面強調以國內為主,不搞國際化,我們造成一個矛盾,我們的能源體系和世界脫節,有人歸罪于閉關鎖國,其實我們早就開放了,改革開放超過三十年了,但是在能源問題上還是閉關鎖國,只有少數企業搞相對比較清潔的天然氣,化石能源有一大批央企,但是可再生能源一個直屬國務院的央企都沒有。在能源問題上我們出現了一個怪圈,什么東西好,什么東西用不起。這是一個悖論,談到天然氣的問題,美國天然氣的價格是我們1/4,歐洲是我們1/2,我們為什么這么貴,我們賣什么,什么就變便宜;買什么,什么就變貴,這個東西是你自己造成。這是一個市場經濟,并沒有人拿槍逼著你買貴的東西。現在所有的東西都是你選擇的。為什么出現了買什么什么貴,賣什么什么便宜,美國便宜多得多,為什么便宜。我們那么一點天然氣,為什么那么貴,為什么天然氣有美國定價機制、歐洲定價機制和日本低價機制(我們羞羞答答的叫亞洲定價機制)?我們是能源消費大國,為什么天然氣沒有中國定價機制?至少我們應該領導亞洲、或亞太,搞一個亞太定價機制!這就是深層次的能源體制、機制改革問題。能不能改變少數人搞油氣的現狀。
我們補貼政策上、價格政策上我們必須琢磨這件事情。比方說我們天然氣的事情,比方說我們脫硝問題的。什么污染我治理什么,脫硫我加錢,脫硝我加點錢,相當于在幫助煤炭成為最有競爭力的能源,而煤炭在全球是沒有競爭力,否則它的比例不會這么低。我們為什么不敢讓煤炭沒有競爭力。讓一些本來就應該退出市場的東西,沒有競爭力的東西,在我們的補貼機制下有了競爭力,比如煤制天然氣,將來可能又出現一個很大的怪現象,現在已經看到了,比如液化天然氣的汽車。為什么液化天然氣的汽車這么流行,現在好多大卡車改成天然氣,液化天然氣的成本在兩塊多錢壓縮完了大概三塊錢1立方米,賣給大卡車司機5塊錢1立方米,還很賺錢,現在柴油8塊錢一升,1立方米的天然氣可以替代1.2升的柴油,皆大歡喜,所以出租車改成燒天然氣是出租車司機的福利。所以好多不合理的東西變得經濟上很可行,就是價格機制和體制機制造成的。所以說需要在能源政策問題上,在長期治理大氣污染的源頭上下功夫,把能源從總體上弄干凈,這就是能源戰略里面清潔化要有重要地位。
再就是排放標準,我們不能比歐美日更低,只能比他們更好才能保證我們的環境慢慢的好起來。我們必須改變,什么東西好就變貴的問題。在歐洲燃煤發電成本是比較貴的,比天然氣發電、核電和可再生能源發電都要經濟性差一些。日本福島核事故之后,能源供應那么困難,他們也沒有增加煤炭進口,而是擴大天然氣進口,這不是和中國較勁,而是從整體經濟性上,特別是考慮了環境因素之后,天然氣比煤炭好多了。美國、歐洲、前蘇聯的大多數國家也是天然氣發電比煤電更劃算,這些都是環境標準造成。我們的環境標準低,燃煤發電就便宜,歐美日環境標準高,燃煤發電就貴得多。這就是環境成本的內部化問題的。
當然能源政策上短期內很難改變,但是現在不做規劃,長期更難改變。在是否放棄以煤為主的問題還是爭論不休,還沒有真正認真的反思,比方說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出了一篇能源戰略的報告,到2030年煤炭消費還要47億噸,這怎么得了?2013年是40億噸煤炭,環境已經這個樣子了,不想辦法減下來,還要繼續增長,一直增長2030年?到2030年時間并不多,到2050年時間也不多,也就是16年和36年的問題。1980年我們討論改善能源結構的時候,也是34年前的是事情,那個時候煤炭占比是69%,現在是70%。現在不做改變,沒有改變的決心,不僅2030年改變不了多少,2050年也改變不了多少。這個教訓太深刻了。能源結構問題我們不能視而不見,一定要有每年煤炭占比下降1-2個百分點,最好兩個百分點的戰略思維,我們不能認為三十年很久,其實是很快,十年十年過的特別快,所以你現在不去做的話,真的就真的來不及了。
現在的爭論是不用煤用什么?這又是一個大問題,也是一個長期問題,30年前就問了這樣的問題,現在繼續問這樣的問題,搞能源的同志們不臉紅嗎?這個問題的思維必須改變,否則以煤為主的戰略就不會改變。全球大家都不用煤,全球煤炭比例最高的年份大概是1925年,比例占55%,此后一路下滑,下滑到70年代的19%。但是去除了中國之外,全球煤炭的比例現在也不到20%,也就是17-19%。20%是什么概念?在能源這么一個大的系統里不超過30%就算不上主流能源。石油超過了40%,天然氣接近30%,馬上成為主流能源,煤炭在下降,已經從主流能源降低為次要能源,1950年石油超過煤炭,1970年進入后煤炭時代,現在大家想的是后化石能源時代,取而代之的是可再生能源。比如,歐盟提出2050年可再生能源占比超過50%,甚至達到100%。當然達到100%不可能,也沒有必要,但是,超過30%成為主流能源是可能的。如果2050年我們的天然氣超過30%、可再生能源超過30%、石油20%,給煤炭留的空間就只有20%了,如果再有點核電等,估計煤炭占比可以達到15-17%,這就達到世界平均水平了。所以我說我國煤炭占比與世界接軌是可能的。
過去有一些國家,由于歷史的原因也是以煤為主,比如南非種族歧視期間,波蘭加入歐盟之前,煤炭的比例都很高,但是外部環境改變之后,能源政策很快改變了,煤炭占比大幅度下降。波蘭2005年煤炭占比還超過80%,現在已經降低到60%上下了,每年降低了兩個百分點。中國這樣的大國,估計每年下降1到2個百分點也是可以的。不是做不到的,我們現在70%上下,到2030年,每年下降2個百分點,屆時就低于40%了,然后每年在降低一個百分點,到2050年就可以降到20%以下。這樣就達到全球的平均水平了,屆時我們成為發達國家,我們的能源結構和環境狀況也應該與發達國家一樣,這才能和我們的地位相稱,否則就是算不上是發達國家,更談不上美麗中國。
我們面臨的困難更多一些,因為我們人口密度大、工業負荷大,所以污染承載力比全球水平小得多。所以一切都要嚴要求,美國現在PM2.5的國家標準15,歐盟和日本是25,我們是75。能不能要求我們主要的經濟發展區域,也就是從漠河到騰沖的這條線的東邊,到2020年都要達到75,京津冀、長三角、珠三角達到45, 2030達到歐盟的水平25,2050年達到美國的現在的水平15。去年北京出現高污染的時候,日本首相安倍提出來東京PM2.5超過35老人和小孩應該待在家里,超過75就可以放假不上班。我們在GDP指標上輸給別人,也不能在環境指標上輸給別人。
治理陰霾要有決心、信心和耐心。這是一個攻堅戰,更是一個持久戰,首先要從能源做起,必須革煤炭的命,把快速暴增的能源消費增速降下來,在去逐步減少。最緊要的是要從減少煤炭消費、改善能源結構、提高排放標準做起。只要我們持之以恒的做下去,2020、2030和2050的目標都可以實現。
第三,NGO和媒體要做些什么,就是監督政府和企業,能不能用更好的標準、機制來控制陰霾,同時,告訴大家,治理陰霾是全國人民的事情,不僅僅是政府的事情,也不僅僅是企業的事情,大家都有責任,都要為治理陰霾付出努力和代價。藍天是有代價的,大家一起努力。